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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钟叔河的“幽冥录”

      望 山

      “喜闻奇怪之说,乐其荒诞不经”

      1946年的暑假,不到15岁的钟叔河正在老家平江,等待县中开学。夏长如小年,他遂将闲时旁听“父老聚谈所闻所见可喜可愕之事”,“择其言之尤驯雅者”,仿照《阅微草堂笔记》的体裁与文风,“忆及辄述”成四十二则(其中一则有题无文,正可见作者心态随意),字数总计不过戋戋数万言。作者当年自号“病鹃”,因身处“方丈小室,足不出户,惟尘窗老蛛,蠕蠕网际,一似为余伴侣者”,故名此册曰《蛛窗述闻》。风雨苍黄80年过去,窗前的少年与窗外的世界,都已经历“可喜可愕”的变化。然而,80年前平江一地的风俗人情和口耳相传的志怪故事,却因少年钟叔河的涉笔成趣,幸得留存并公诸于世。因此,《蛛窗述闻》实可称为一册湖南乡间的风土小史。

      异象和志怪也是乡间信息来源

      《弁言》当中,钟叔河自陈,“予喜闻奇怪之说,而乐其荒诞不经”。正是对于未知世界的“喜乐”之心,培养了作者自幼以来博雅多闻的知识趣味。比如,《严寒发花》载,某年冬天气温冷冽,但周遭山中野花尽放,俨然三月阳春;《盐霜》记某岁酷暑,平江木贞乡盐泥潭的草木,晨间枝叶之上“白者灿然,人以为霜”,取而试之,“乃盐也”——这些是乡间自然的异象。《劫胎》记平江浯口一孕妇待产之际,“睹数伟丈夫从梁上下,欲纵声而噤不能言,四肢如木泥”。这些人“喃喃诵咒,子即产出……为之着裳,复跃登梁上而去”。作者自问,“闻白莲教原有剖孕劫胎事,不足异”,“然则此匪不剖腹,且不痛楚……不知其术何用也”?《机巧》记某生“有奇智,能作械器”,最初造连发五丸之铁枪,自击鸟兽。后来,此人又制成足踏车“装耨可代犁”;造“一器如匣,引线十根”,“用以捕鱼恒满筐而归”。然而,“乡人目为疯邪,不之理,竟淹没之”——这些则记录了社会生活中的异象。

      异象和志怪虽然“荒诞不经”,然而在传统乡间社会,它们却往往是日常知识和社会信息的重要来源。如《周神仙》一篇,主角的人生曲折离奇,时空背景亦真亦幻。此人最初“无赖乡里”,偶于茶肆为一老者代偿茶资,后苦等三年,随老者至幕阜山学习道术。其中情节,颇似《史记》所载张良拜黄石公学兵法故事。学成下山之际,老人告之:“仙才难得,成仙尤难。汝当珍重道法,以济众生,可成仙果,慎之慎之。”可惜,周氏下山之后“不安本分”,每每“出其术以眩世人”,后竟至于“搬运银行现金数百万,府库为虚”。时任省长张治中设计,于座间擒之,“以秽物污渍其首,以铁丝贯其肩胛,押归省府,士民乞释周神仙者不可计,张竟枪决之”。饶有趣味的是,钟叔河在其六岁时,曾随父亲见到过“周神仙”。后者称钟叔河“两肩各有黑痣,两膝盖骨不同,是为孽障,可以千金禳之”。钟父则笑谓:“儿女系夫命也,余守命而已。”

      以“不可尽信”之谈“风化天下”

      《蛛窗述闻》中的“鬼狐记载、异闻奇物、人间怪事,艺文巧话”之类,以现代科学眼光视之,大都悠谬无稽。作者既知“不可尽信”却仍具录之,可见其并无意驱遣德、赛两先生对此加以挞伐,而是乐于在豆棚瓜架之下,体味乡间亲切真实的民俗与民生,顺手记下一些了解人情的资料。就此观之,少年钟叔河类似于采风人士或新闻记者。乡间父老聚谈之时姑妄言之,他则“据所闻而述,不曾加减”地姑妄记之,以供后世“万一得见者”如我辈姑妄读之。至于少年时代的作者是否相信鬼神存在,却实在不得而知。从他之后对于知堂其人其书的推崇来看,态度总还是偏于“疾虚妄”那一端吧。

      《蛛窗述闻》中的记录,最初都是通过闲谈方式扩散,进而从口头转向书面。作者在笔下曲尽其妙的同时,亦模仿《聊斋志异》“异史氏曰”对故事中的人情物理予以评价。由此也可见旧式士人“风化天下”的心态,进入民国30余年来仍余波未歇。因此,细思书中志怪故事的生成情境和传播途径,颇有助于理解当年僻居乡间的人士,如何获得日常的价值观念。如《王县令》,写长沙人、大学士瞿鸿禨的表弟王某为官暴戾,滥杀无辜,后来乘船时即遭鬼报复,致令疯癫的故事。作者评曰:“为吏者每每好自矜以功,其间枉屈负冤者何多焉。”80年前的这些志怪和“评曰”,虽然偶尔不免流露果报观念和理学气味,从中却能读出少年讽世的微意,又显得朴实可喜。

      《蛛窗述闻》/钟叔河著/花城出版社/2025年1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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