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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闻(0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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渴望天空

  •   王熹聪◆ 2005年出生,作品散见于《河北日报》等。   王熹聪◆ 2005年出生,作品散见于《河北日报》等。

      王熹聪

      搬了个新家,我妈用绿色尼龙网将院角围了起来养起鸡来,说是图个新鲜,也图几个蛋。

      起初,鸡都比较安分,啄食、喝水、打盹,一切正常。独有一只,不一样。个头稍大些,全身纯白,羽毛乱糟糟灰扑扑。它老爱仰脖子,细脖子绷得笔直,小脑袋斜向天空。不是找食,也不是害怕,就那么直勾勾望向围栏。浑浊的鸡眼,有股说不清的劲儿,感觉被什么拴住,又死命想挣开,远观,倒像天上有根看不见的线,硬拽着它脖子似的。

      看着这只纯白鸡的样子,我心里也有些不痛快。它扑腾起来更显眼,别的鸡扑腾是懒洋洋扇两下,它是铆足劲,“呼啦”一下猛蹿起来,恨不得把整个身子甩出网去。“嘭!”闷响,结结实实撞在网上,网子直晃。羽毛飘落,它踉跄站稳,脖子毛竖着,喘粗气,又抬头张望。积蓄力气,再来。“嘭!”看着它身上隐约的秃痕血印,心里不是滋味。这股犟劲儿,哪像一只鸡?活脱脱被摁在泥里、折了翅的鹰崽子,满是不服。

      这情景,犹如有根针,狠狠扎进了我心里那层被岁月磨得麻木的壳。回想自己何尝没这样望过天?曾经心气高,觉得外头世界大得没边,一如头顶望不到头的蓝,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出去,把那片蓝都攥在手心里才甘心。老同学,有的在南方扎根,有的境外闯荡发了家。我呢?守着安稳工作,守着新搬的小家,日子温吞得像杯放凉的白水。偶尔抬头看飞机拖着白色的尾巴从屋顶上空掠过,心口猛地一空,感觉被人硬生生剜去一块,留下个呼呼灌着冷风的窟窿。那份失落和憋闷,沉甸甸地坠着,几乎让我喘不上气。最终扯扯嘴角,那笑比哭还难看,硬生生把苦涩咽下。瞬间,觉得自己就是网里的这只鸡,翅膀还在梦里扑棱,脚却被这安稳的泥地死死焊住,动弹不得。

      过了些天,兴许撞累了认命了,鸡群安生不少。纯白鸡扑腾少了,只是依旧爱望天空。怪的是,只要天上掠过鸟影——麻雀也好,鸽子也罢,甚至慢悠悠的蝴蝶,整个鸡群像被施了定身法。齐刷刷停下,脖子僵直仰起,小圆眼死死追着那移动的黑点。翅膀微张,像要飞,却又定住。那一刻,鸡舍静得吓人,只有风穿网眼。阳光落在杂乱的羽毛上,竟像沾了天光的碎片。

      我屏息等着,期待那稍纯白鸡再爆发,哪怕带同伴撞一回网。没有。鸟影、虫影消失,似石子入水,涟漪散尽。僵硬的脖子松了,翅膀收了。它们重新低头,小爪子机械地刨土,一高一低啄谷粒、青菜。嘴微张,“咯咯”轻响,不像叹息,倒像认命地吞咽,把对辽阔蓝天的念想,连同谷粒、青菜一起咽进肚里。只有羽毛上那点被天光照亮的痕迹,很快又蒙了尘。

      日子不咸不淡流走,新家有了烟火气,院角菜苗蹿高。纯白鸡仿若彻底安分了,刨食、喝水、打盹,和别的没两样。有时我疑心,当初那股犟劲是不是错觉。直到那个中午,我蹲菜畦边拔草,忽听鸡群一阵异样骚动。不是惊叫,是压抑的、焦灼的“咯咯”声。抬头,见那纯白鸡踱到角落干草堆上,显得烦躁,爪子不停扒拉草转圈,翅膀微张又合拢。别的鸡围过来,伸长脖子看。

      我心跟着提起,它不再扒拉,身体微蹲,翅膀张得更开,用力。一个圆滚滚、沾着血丝黏液的白色东西,滚落草堆——一个蛋!它似松了口气,低头用喙轻轻碰碰带体温的蛋,喉咙里发出极低的、近乎温柔的“咕噜”。然后,小心翼翼地绕蛋走两圈,确认什么似的,最后,就在蛋旁,慢慢卧下,整个身子覆盖上去,只露个小脑袋。正午的阳光镀在它灰扑扑的羽毛上,泛着温暖的金边。它安静卧着,眼微眯,望向篱笆外,眼神没了倔强的渴望,只有奇异的平静和专注。似乎身下那小小的蛋,就是它此刻的整个宇宙。

      我攥着杂草,整个人雷击般钉在原地,心头猛地一缩,酸胀得厉害。看着纯白鸡安详守护的姿态,看着草堆里不起眼的蛋,一个念头带着滚烫的温度击中我:它向往的“天空”,从来就不是头顶那片遥不可及的蓝!它一次次徒劳扑腾,或许只为在这滋养它的泥土上,找到自己的位置,完成生命最朴素庄重的使命——生一枚蛋!那扑腾,是对无形的“网”的不甘,更是对“生”的滚烫渴望!当它用身体温暖那颗蛋时,脚下这片土地,对它而言,已然像天空一样辽阔——是它生命延续的根,是它所有期盼的归宿。

      “苔花如米小,也学牡丹开。”这诗不经意间跳进我的脑海,苔花微小,生在阴暗角落,没有牡丹的富贵,却执著绽放那点绿意生机。这只纯白鸡,不也如此?它的“飞翔”,非为抵达云端,是在这片给予食粮的土地上,扎根、生养,完成生命的圆满。它用一枚孕育的蛋,宣告着平凡生命的不屈庄严。它做到了,很完美。

      那我呢?

      我的“一鸣惊人”,我的“天空”,是不是也要像它一样?也许我不完美,我也不需要完美,我对天空的渴望,哪怕就是扑腾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停息。我有的是时间,可以一次又一次去试错,没有什么可怕……不拘泥于脚下这片土地,哪怕我也如一朵小小的苔花!

      “大地是天空的镜子,映着流云飞鸟日月;天空是大地的心事,飘着炊烟歌声和未竟的梦。”我直起身,拍拍手上泥土,可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头的那份渴望没有泯灭,自始至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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