奴妮:江南,隔世的情人
常年住在北方,总惦着江南。觉得她就像传说中隐居山林的美丽女子,神秘到极点。心中想着念着挂着,因各种缘故,江南之旅始终未能成行,心中便遗憾着。
终于,前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踏上了江南的土地。
江南是好客的,以她特有的方式迎接我。那天早上,我们前往苏州城外的木渎古镇时,天空飘起绵绵细雨。飘飞的雨丝中,小巷灰色石板地渐渐湿透,泛着柔柔的微光。嗅着潮润的空气,望着空蒙雨气氤氲中如诗如画的白墙乌瓦,一颗喧嚣奔腾的心渐渐变得沉静恬淡。
乘一叶小舟沿香溪缓缓而行,沿途橹声幽幽,水声呜咽。绵绵细雨如缜密的针脚缝补着水面荡开的粼粼波纹,浸润着游人的肌肤,清凉中散发出丝丝暖意,细细嗅去,竟然辨别出淡淡的花香。
杏花、烟雨、江南。
自古文人骚客的笔下,江南是细雨中漾着清芬,微风中飘着脆语的黑白片,是永远听不够的软侬小调,是耗尽一生也诉不尽的情思和叙不完的浪漫叠想。
正畅想间,耳畔有歌声飘起。是摇橹的少女在唱了。大概是《采莲曲》吧。河水碧沉,她的歌声在幽幽河面上飘着、荡着,漆黑的眼眸大胆而羞涩地望着前方,是在思念隔水相望的恋人么?
俗话说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同样一曲小调,在北方便难以听出深层韵味,有隔纱望月之憾。到了这儿,即便出自一个普普通通的摇橹女之口,听来也觉韵味十足,亲切悠长。
正冥思默想,忽见远处岸边的草丛间,一只白鹭振翅离岸,犹如一道白光射向高空。
小船缓缓停靠在码头,一个身背琵琶的娉婷少女匆匆走过。她身穿月白色棉布旗袍,露出一截柔润的小腿,步履轻盈,低眉敛目,沉静如水,仅侧影便已令人惊艳不已。
坐在杭州郊区一处老茶坊的木窗下,品着清香四溢的龙井,望着窗外游人如织的小巷。
天色清濛。无边无际的牛毛细雨在屋顶的瓦片上汇聚成流,一滴滴落下,轻轻敲击着古老的石板地,声音如同木琴音符般活泼悦耳,在静谧的空气中滑动、跳跃。从窗板缝隙中钻出的一缕青苔早已被雨水浸透,柔滑如脂。
身穿棉布长衫的中年老板亲手执着茶壶逐一为客人的茶盅添水,神情安详惬然。
“那是什么地方?”我指着窗外云雾缭绕处的朦胧翠绿问道。
“茶山。”老板说,微笑着。
哦,原来那就是向往已久的茶山啊。
清代的茶歌中唱道:“飞流密汩写幽壑,石磴迂曲片云冷。”只见近处茶山坡上,茂密的茶树整齐排列,一道道一行行,仿佛被天梳细密整理过,美如仙境;远处云深缭绕处,突兀的山峰层叠辽远,令人神往。
据说徐霞客便是一位爱茶至深之人。他在《游天台山日记》中写道“丛山杳冥中,得村家,溣茗饮石上”。这里的“溣茗”就是煮茶。想来对徐霞客来说,一缕茶香散尽的不止是满身疲惫,还寄托着对家乡的遥遥思念吧。可惜作为一个碌碌繁忙中的现代人,我没有徐霞客的勇气与闲暇,无法身着布衣手执铁杖,寻访险川峻岭,“朝碧海而悟苍梧”了。
由江南归来,我想起宋代李之仪的《卜算子》:我住长江头,君住长江尾。日日思君不见君,共饮长江水。
很幸运,我赴了这次久违的约会,遂了心愿,心境如水的同时,却也凭空多了份遥远的真真切切的思念。
江南是隔世的情人,是历经多少次轮回依旧斩不断的一缕情思。见与不见,她都在那里痴痴地等。
她的每一次回眸,都化为水面荡漾的一道碧波,石板缝间溢出的一缕青苔,迷蒙烟雨中飘飞的一滴墨色,深深镌刻入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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